巷口的老槐树又抽了新芽,嫩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,仿佛在向过路人招手。这巷子极窄,仅容一人通过,若对面来人,须得侧身相让。两旁的砖墙斑驳,青苔爬满了墙根,显出几分古意。我每日从这巷中走过,竟不觉已有三年。
巷尾住着一位老人,姓陈,名不详。人们都唤他"陈老"。他年约七十,须发皆白,脸上皱纹纵横,像是被岁月用刀刻出来的。他常在午后搬一把竹椅,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。有时我经过,他便向我点头,我便也回以点头。如此而已,并无多言。
陈老的门前有一株海棠,春来花开,红艳似火。我常见他提了水壶,蹒跚着为那海棠浇水。水珠落在花瓣上,在阳光下闪烁,竟比珍珠还要好看几分。陈老浇完水,便站在花前凝视,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。我疑心他是在与花说话,只是声音太小,旁人听不见罢了。
一日,我照例从巷中走过,却见陈老门前围了几个人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那株海棠不知被谁折去了大半枝桠,残花败叶散落一地。陈老蹲在花前,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折断的伤口,脸色灰败如纸。我本想上前安慰几句,却见他突然站起身,一言不发地走回屋去,"砰"地关上了门。
次日清晨,我出门时,看见陈老正在门前挖土。他佝偻着背,一铲一铲地掘着,动作迟缓却坚定。我驻足观望,只见他挖了一个浅坑,然后从屋里捧出一个瓦盆,盆中是一株小小的海棠幼苗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栽入坑中,填土,浇水,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。栽好后,他扶着腰慢慢直起身来,望着那幼苗,眼中竟有泪光闪动。
"这株能活吗?"我不禁问道。
陈老似乎这才发现我的存在,他抹了抹眼角,哑声道:"谁知道呢。我老了,它却还年轻。"
自那以后,陈老的身体似乎一日不如一日。他不再坐在门前晒太阳,偶尔出现,也只是为那新栽的海棠浇水。海棠长得极慢,倒是墙边的杂草愈发茂盛了。
深秋的一个傍晚,我下班回家,见陈老门前停着一辆救护车。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那里,低声议论着什么。我心中一惊,快步上前,却见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出来,上面躺着的人被白布盖住了脸。
陈老走了。听说是突发心梗,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。
他的房子很快被亲戚卖掉。新主人搬来的第一天,就命人拔掉了那株尚未开花的海棠,改种了几株月季。月季长得快,第二年春天就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,红得刺眼。
巷口的老槐树依旧年年发芽,巷子里的行人依旧匆匆而过。偶尔有人提起"那个常在门前晒太阳的老人",也不过是三言两语,旋即被其他话题淹没。
这世上的离别,大抵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