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角有棵老槐树,不知何人所植,也不知植于何年。树干粗壮,皮色灰褐,皲裂如老人额上的皱纹。树冠茂密,夏日里遮出一片阴凉,冬日里便只剩枯枝杈于天际,显出几分倔强。
树下常坐着一位老者,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沧桑。他每每端着一只搪瓷缸子,里头泡着劣质的茶叶,叶片粗大,茶水浑浊。他喝茶时极慢,先是吹开浮沫,继而小啜一口,在口中含漱片刻,方才咽下。我经过时,他偶尔抬头,眼神浑浊而锐利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槐树开花时,满街飘香。那花香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,却又带着几分清甜。花瓣细碎,洁白中透着淡黄,落在地上,便成了薄薄的一层。孩子们喜欢捡了花瓣含在嘴里,说是甜的;女人们则把花瓣晒干了,缝进枕头里,据说可以安眠。
树下有一家小小的杂货铺,店主是个矮胖的中年人,脸上永远堆着笑。铺子里货物杂乱,从针头线脑到油盐酱醋,应有尽有。他记性极好,谁家缺了什么,他都记得,下次进货时必会捎带。人们说他精明,却不知他常常赊账给那些穷苦人家,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的,多是些永远收不回来的款项。
那年夏天特别热,槐树的叶子都蔫了,边缘卷曲发黄。树下乘凉的人比往年多,却安静得出奇。老者依旧坐在那里,只是搪瓷缸子换成了一个大号的,茶水喝得更慢了。杂货铺的店主不时给他添水,两人很少交谈,只是沉默地对坐。
秋风吹起时,槐树开始落叶。黄叶打着旋儿落下,铺满了整条街道。清晨,清洁工扫叶的声音沙沙作响,却总也扫不干净。老者不再来了,听说他病了,躺在床上,窗子正对着这棵槐树。杂货铺的店主每天关店后,都会绕道去看他,带些点心或是一小包茶叶。
第一场雪落下时,老者死了。葬礼很简单,送葬的人不多,杂货铺的店主走在最前面,手里捧着老者的搪瓷缸子。雪落在槐树枝上,积了薄薄一层,像是给树戴了孝。
来年春天,槐树又开花了,香气依旧浓烈。树下空荡荡的,再没有人端着搪瓷缸子坐在那里。杂货铺的店主在树下摆了一张小凳子,偶尔出来坐坐,望着街角发呆。
树还是那棵树,花还是那样的花,只是看花的人不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