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者,物至于此小得盈满。这节气一到,田里的麦穗便渐渐饱满了,却又未至全熟,恰如少年将熟未熟的模样。农人立于田垄,捻一穗麦在指间搓揉,吹去糠皮,便见青黄的麦粒排着队,显出几分矜持的饱满来。
我走过城郊的麦田,见几个乡下孩子蹲在田边,不知在掘些什么。走近看时,原来是在挖一种叫做"小蒜"的野菜。此物生于麦田间,细叶如葱,根茎似蒜而微小,嚼之辛辣中带着清甜。孩子们挖得一小把,便欢天喜地地跑了。我想,这便是小满的味道罢——微辛,微甜,带着泥土气。
城里人向来不甚关心节气。小满之日,店铺照例开张,电车照例行驶,写字楼里的先生们照例伏案疾书。唯有菜市上,忽多了几样时令菜蔬,显出几分节气的意思来。卖菜的村妇篮中有新摘的黄瓜,顶花带刺,青翠欲滴;又有嫩蚕豆,剥开来看,豆粒绿如翡翠,排得齐齐整整。主妇们挑挑拣拣,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。
老辈人说,小满有三候:一候苦菜秀,二候靡草死,三候麦秋至。我于植物学上不甚了了,不知苦菜为何物,靡草又是何等模样。只见路旁杂草丛中,确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开了,黄的白的,星星点点。草叶间时有蚱蜢跳出,翅膀振得簌簌作响。这便是小满的声息了。
江南有小满动三车之说,乃指水车、油车、丝车。此时节,农田需水,水车便吱吱呀呀转起来;菜籽已熟,油车开始榨油;蚕已结茧,丝车忙着缫丝。三车转动,便是农家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节。而城市里的机器何止三车,三百车也有余,终日轰鸣,却不知为何而忙。
我认识一位老农,每至小满,必要酿一坛青梅酒。取半熟的青梅,洗净晾干,与冰糖层层叠入坛中,再注入烧酒,密封置于阴凉处。他说,待到来年小满,酒色转为琥珀,便可开坛饮用了。一年一坛,不多不少,恰如节气之循环,自有其不可逾越的规矩。
小满之后便是芒种。麦子将熟,农事愈忙。而此刻的小满,恰如人生中那将满未满的年华,既有青涩的余韵,又见成熟的端倪。天地之间,万物皆循此时序生长,不急不缓,不偏不倚。
人亦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