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午后,阳光像稀释过的蜂蜜,薄薄地涂在老宅的窗棂上。我搬来木梯,从阁楼最里侧的樟木箱中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日记。箱盖掀起时,尘埃在光柱里起舞,像无数个微型银河系在爆炸。
日记本的锁扣早已锈蚀,内页泛着陈年信笺特有的枯黄。指尖抚过某页突兀的折角,梧桐叶的标本便从字句间滑落。叶脉间褐色的斑点,原是二十年前某个清晨的露珠。
那年的梧桐树长在图书馆西侧的缓坡上。林夏总爱把书本摊在树根处,任风翻动纸页如同翻动日历。"你听——"她突然按住我正在记笔记的手腕,"叶子落下的声音像不像撕日历?"十月的阳光穿过枝叶,在她脸颊投下游动的光斑。
我们约定要在每个季节给彼此写信。春天她寄来夹着樱花的学生证复印件,背面写着"借书卡已满";夏天我用挂号信寄去海边捡的贝壳,她回赠一包晒干的梧桐花蕊。然而十一月之后,信笺渐渐染上油墨味——她进了报社,我去了南方小镇教书。
最后一封信里夹着片完整的梧桐叶。"树被砍了。"她只写了这三个字,钢笔划破纸背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推土机开进校园时,她抱着树干哭得像被抢走玩具的孩子。
此刻窗外正飘着今年最后的梧桐叶。它们盘旋的姿态让我想起林夏转学时,在教学楼顶撒下的纸飞机。那些载着诗句的飞机大多卡在了排水沟里,唯有被雨水泡烂的残骸证明它们确实存在过。
日记翻到末页,空白处粘着半张电影票根。那年冬天我们逃课去看《情书》,散场时雪下得正紧。她呵着白气说:"以后我们..."话尾消散在影院门口烤红薯的香气里。如今那家影院改成了自助银行,而当年没说完的话,终究像未送达的信,永远停留在邮差的绿色挎包里。
合上日记时,一片梧桐叶正巧拍打在窗玻璃上。我打开窗,它却顺着气流飘向更高的地方。这多像某些人,你以为抓住了一片落叶,其实只是接到了整个秋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