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半夜来的。我正坐在临窗的位置读一本旧书,忽然听见玻璃上响起细碎的敲打声。起初只是零星几点,像是不耐烦的指尖在叩门,渐渐地,那声音连成一片,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朦胧的水雾里。
路灯的光晕在雨中变得柔软,像化开的黄油般沿着街道流淌。行人匆匆撑开伞,黑色的、蓝色的、格子的,在雨中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。我望着窗外出神,直到服务生第三次来续杯时,才发现咖啡馆里只剩下我和角落里那个始终盯着笔记本电脑的男人。
"介意我坐这里吗?"一个声音突然响起。我抬头看见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子站在桌前,她的发梢还滴着水,在驼色围巾上洇出深色的圆点。"其他座位都湿了。"她解释道,指了指身后那张被雨水淋湿的皮椅。
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在暖黄灯光下呈现出奇特的琥珀色,像是封存了某个遥远的黄昏。她脱下风衣时,我闻到雨水混合着苦橙叶的气息,这让我想起童年时外婆家后院的橘子树。
"你也喜欢雨天?"她忽然问道,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。我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满了雨滴状的图案。
"说不上喜欢。"我合上笔记本,"只是觉得雨声像某种白噪音,能让思绪变得......"
"清澈?"她接过话头,嘴角泛起一丝笑意,"我懂。城市只有在雨中才会暂时停下脚步。"她转头望向窗外,霓虹灯牌在水汽中晕染开来,像是未干的水彩画。"你看那家书店的灯牌,平时刺眼的红色现在多温柔。"
我们沉默了一会儿。雨声填补了对话的间隙,吧台里的咖啡机发出蒸汽的嘶鸣。她用小勺轻轻搅动杯中的方糖,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得像雨滴落在铁皮屋檐。
"有时候我觉得,"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,"我们这代人活得像个永远在缓冲的视频。地铁里刷社交软件,吃饭时看综艺,连等红灯的三十秒都要抓紧回消息。"她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案,"可是雨夜不一样,它强迫你停下来,让你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。"
玻璃窗上的雨水蜿蜒而下,将窗外的光影切割成流动的碎片。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淡淡的戒痕,此刻正无意识地转动着空荡荡的指根。
"去年离婚后,我开始收集各个城市的雨声。"她从包里取出一个老式录音机,"北京的雨带着胡同瓦片的回响,杭州的雨里有西湖荷叶的颤动,重庆的雨..."她按下播放键,喇叭里传出闷雷般的回声,"你听,这是洪崖洞的夜雨,雨水沿着山城阶梯滚落的声音,像不像一串渐弱的音符?"
咖啡馆的灯光突然暗了一下。雨声中传来远处救护车的鸣笛,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,像一条游过深海的鱼。我们谁都没有去碰手机,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——在这个被雨水隔绝的时空里,连时间都变得无关紧要。
"你知道吗?"她忽然前倾身体,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雪松香气,"我总觉得每场雨都是天空在给大地写信。有时候是急匆匆的明信片,有时候是絮絮叨叨的长信..."她的目光落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,"而今晚这场,大概是一首即兴诗。"
凌晨两点十七分,雨势渐弱。她起身告辞时,在我的笔记本扉页留下一行字:"致同样听见雨声的人"。我望着她撑开透明雨伞走进渐歇的雨中,伞面上滚落的水珠将路灯的光折射成细碎的钻石。
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,我才发现桌上多了个牛皮纸信封。里面是盒磁带,标签上手写着"今夜雨声,请倒带收听"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