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子里的水缸,不知何时蓄满了水。我偶然探头一望,竟见自己的脸浮在缸中,被几片落叶割裂成碎片。那水极清,清得几乎不存在似的,只有落叶的阴影证明它确实在那里。
缸是旧的,青灰色的釉面剥落了几处,露出里面粗糙的陶土。这缸自我搬来时就立在那里,无人问津,亦无人移动。春夏秋冬,它只是静静地立着,承接雨水,或是被人随手倒进些残茶剩水。水在缸中,既不溢出,也不干涸,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。
有时我站在缸边,看水面映出的天空。云走得很快,缸中的云却纹丝不动。偶有飞鸟掠过,缸里便闪过一道黑影,转瞬即逝。我想,这缸大约是个忠实的记录者,只是无人来读它的记录罢了。
前日下雨,雨水敲打缸中的积水,激起无数细小的水花。我坐在窗前,听那声音——叮叮咚咚,竟比雨打屋檐更为清脆。缸中的水渐渐满了,溢出边缘,在缸壁上画出几道蜿蜒的水痕,次日太阳一晒,便了无踪迹。
今晨发现缸里漂着一只甲虫,六脚朝天,已然毙命。我用树枝将它挑出,虫尸在土上显得格外小。缸水微漾,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这水不知已经存在了多久,或许比我住在这里的时间还要长。它默默地接纳一切落入其中的东西:落叶、灰尘、雨水、虫豸,然后又将它们一一消解。
人们总说"心如止水",却不知止水之下,早已沉积了无数看不见的渣滓。
缸中的水依然清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