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阳近了。街上忽然多出了些卖艾草的小贩,青绿的枝叶扎成束,横七竖八地堆在竹筐里,散发着一种辛辣的香气。行人匆匆走过,偶尔驻足买上一把,便又匆匆离去。这艾草买回去,大抵是要挂在门楣上的,据说可以驱邪避瘟。我想,邪与瘟究竟是何模样,恐怕无人见过,然而人们还是年年买,年年挂,仿佛成了一种不可省却的仪式。
菜市上裹粽子的人也多起来了。几个妇人围坐一处,面前摆着浸好的糯米、洗净的箬叶,还有红豆、枣子、猪肉之类的馅料。她们的手指灵活得很,三折两转,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便成形了。我看得有些出神,想起幼时家中也裹粽子,母亲总嫌我裹得松散,煮时便要散开,便只让我在一旁递箬叶。如今母亲老了,家中也不裹粽子了,都是买现成的来吃。
卖雄黄酒的摊子前倒是冷清。这黄澄澄的酒液,掺了雄黄粉末,喝下去辛辣刺喉,小时候大人们总要在孩子额上抹一点,说是防蛇虫叮咬。如今这习俗似乎渐渐消尽了,人们更信那些装在精致瓶子里的驱蚊水。偶有老者买上一小瓶,也不过是怀旧罢了。
河边上已经有人在试龙舟了。咚咚的鼓声从远处传来,十几个精壮汉子赤着膊,在舟上练习划桨。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背上滚落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这龙舟竞渡,本是为纪念那位投江的大夫,而今倒成了一场热闹的赛事。岸边围观的人不少,有喝彩的,有指点的,却不知有几个还记得屈原的《离骚》?
书店里摆出了些关于端午的儿童读物,彩色的插图上画着笑容可掬的屈原,仿佛他投江是件极快乐的事。孩子们翻看着,问父母:"为什么要吃粽子呀?"父母便答:"是为了不让鱼吃屈原的身体。"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转眼又被书上的龙舟图案吸引了去。我想,这传说传了千百年,早已失了本来面目,剩下的不过是个空壳,供人们在节日里咀嚼一番罢了。
电视里开始播放各种端午特别节目。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着"端午安康",背后的屏幕上滚动着各地龙舟赛的盛况。有专家出来讲解端午习俗的文化内涵,有厨师示范如何包出完美的粽子,还有明星在台上唱着改编过的古老民谣。一切都被包装得光鲜亮丽,仿佛这个节日从来就是这样欢乐而热闹的。
黄昏时分,我路过一家养老院。院子里,几个老人静静地坐着,其中一个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香囊,针脚歪歪扭扭的,想必是自己缝的。没有人来看望他们,也没有粽子可吃。院墙外,节日的喧嚣隐约可闻,却仿佛与他们毫无关系。
夜深了,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。某个高楼的窗口,或许还有个睡不着的人,翻着那本早已泛黄的《楚辞》,读着"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"。这样的读者,如今怕是比艾草上的露珠还少了。
明日便是端阳。人们照例要挂艾草、吃粽子、看龙舟,然后这个节日便算过完了。年复一年,周而复始,如同那汨罗江的水,流了千年,早已不记得当初吞噬了谁的悲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