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又来了。我独坐窗前,看那雨丝斜斜地插入黑暗,竟如无数细针,要将这夜缝补得更加密不透风。
雨声淅沥,倒也清脆。初时还觉得悦耳,久之便觉单调。这单调却又不同于白日的车马喧嚣,它不使人烦躁,反教人沉静下来。我想,这便是夜雨的好处了。白日里那些奔走呼号的人们,此刻大约都蜷伏在各自的巢穴中,或睡或醒,横竖是不出声的。
窗外的路灯在雨中显得格外昏黄,灯光被雨水打散,竟有了几分毛茸茸的质感。偶有行人撑伞而过,影子被拉得很长,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蠕动着,活像一条巨大的黑虫。我想,这人为何要在雨中独行?是归家,还是离家?抑或本无家可归?横竖与我无干,我便不再想了。
桌上摆着一杯冷茶,茶叶早已沉底,水面浮着一层极薄的膜。我端起来啜了一口,苦涩中带着些许霉味,大约是泡得太久的缘故。然而我并不打算换掉它,这苦味与今夜的雨倒是相配。隔壁的婴孩忽然啼哭起来,声音穿透雨幕,显得尤为尖锐。那哭声忽高忽低,如同一条曲折的线,在我脑中缠绕不休。不久,哭声戛然而止,想必是被母亲的乳头堵住了嘴。
雨下得更大了。雨点砸在遮阳棚上,发出咚咚的响声,宛如远方传来的战鼓。我不由想起白日里在街角看见的那个卖唱的老者。他双目浑浊,手指弯曲如枯枝,却将一把破吉他弹得出神入化。路人匆匆而过,偶有投币者,也多是施舍的神情。老者并不在意,只管低头拨弦,仿佛那琴弦上系着他全部的魂魄。如今这雨夜里,不知他栖身何处?抑或已化为街头一具无名尸首,被雨水泡得发胀?
一只飞蛾不知从何处钻入,绕着台灯打转,翅膀扑棱棱地响。它一次次撞向灯罩,又一次次弹开,却总不死心。我本可以开窗放它出去,但转念一想,外头雨大风急,出去也是死路一条。不如让它在这里折腾,横竖都是徒劳,在光明中死去总比在黑暗中苟活强些。
雨声中忽然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,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。不知又是哪个不幸的人被病痛击倒,或是被命运开了玩笑。我想象着医院里惨白的灯光,消毒水的气味,和家属们木然的脸。死亡从来不是新鲜事,只是人们总当它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罢了。
茶已喝完,只剩下几片湿漉漉的茶叶贴在杯底。我试图将它们倒出,它们却顽固地粘在那里,如同某些挥之不去的记忆。夜更深了,雨势渐小,但尚未停歇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,显得这夜更加寂静。
这雨,终归是要停的。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,人们会照常奔走,街道会照常拥挤。而今晚的一切——雨的呜咽,飞蛾的挣扎,老者的琴声,救护车的哀鸣——都将被晒干,不留痕迹。
唯有我知道,它们曾存在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