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,流淌在每一寸裸露的土地上。我拖着疲惫的脚步,穿过那片被晒得发白的玉米地,忽然一阵清凉的风从东边吹来,带着湿润的气息。我循着风的来处望去,在一片低洼处,竟藏着一方荷塘。
我从未想过在这片干旱的农田边缘会有这样一处所在。荷塘不大,约莫半亩见方,被一圈高大的芦苇围住,像是大地悄悄藏起的一颗明珠。我拨开芦苇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满塘荷叶挨挨挤挤,如同一把把撑开的绿伞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
我蹲下身来,伸手触摸那近岸的一片荷叶。叶面光滑如绸,边缘微微上卷,叶脉清晰可见,像是谁用极细的笔精心勾勒出的纹路。一颗晶莹的水珠在叶心滚动,阳光穿过,折射出七彩的光芒。我的手指轻轻一碰,水珠便碎裂开来,顺着叶脉滑入塘中,激起一圈几乎不可见的涟漪。
荷塘中央,几朵荷花亭亭玉立。有盛开的,粉白的花瓣舒展如少女的裙裾;有半开的,羞怯地掩着面;还有紧紧包裹的花苞,尖尖地指向天空,像一支蘸了胭脂的毛笔。最动人的是那朵恰好开在我眼前的红莲,花瓣底部是纯净的白,向上渐渐晕染成粉,到边缘处已是艳丽的红,仿佛被夕阳亲吻过一般。
一只蓝蜻蜓飞来,轻巧地停在一支挺出水面的莲蓬上。那莲蓬已经褪去了花瓣,露出蜂窝状的表面,里面藏着尚未成熟的莲子。蜻蜓的翅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,它静静地停在那里,与莲蓬构成一幅天然的静物画。
"咕呱——"一声蛙鸣突然从荷叶下传来,吓了我一跳。接着又是一声,从荷塘的另一端回应。很快,整个荷塘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蛙鸣,像是它们正在举行一场夏日的音乐会。我屏息静听,这声音竟让我想起了儿时在祖父家度过的夏天。
祖父家后院也有一口荷塘,比这小得多,却是我的乐园。每到夏天,我总爱蹲在塘边,看蜻蜓点水,数荷叶上的水珠。祖父会摘一片最大的荷叶倒扣在我头上,说是"天然遮阳帽"。荷叶的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,成为我记忆中最鲜明的夏日气息。
有一次,我发现一朵荷花即将开放,便搬来小板凳,决心要守着它绽放。从午后到黄昏,我眼巴巴地望着那紧裹的花苞,直到祖母喊我吃饭也不愿离开。祖父笑着把我抱进屋,说:"花开花落自有其时,强求不得。"第二天清晨,我飞奔到荷塘边,那朵荷花已然盛开,花瓣上还挂着晨露。那一刻,我似乎懵懂地明白了什么叫做"自然的韵律"。
回忆间,一阵微风拂过,荷塘泛起层层绿浪。我注意到水面下有几尾小鱼在荷叶的阴影中游弋,时而聚拢,时而散开,搅动起细碎的水花。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,在水底投下斑驳的光影,那些光斑随着水波晃动,像是流动的碎金。
我索性在岸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下,任由思绪随着荷塘的节奏起伏。不知过了多久,一只翠鸟掠过水面,尖喙划过之处,水面裂开一道细痕,转瞬又愈合如初。这惊鸿一瞥的相遇,却让我的心为之一颤。
荷塘四周,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只有它们才懂的秘密。远处传来农人吆喝牲口的声音,孩子的笑闹声,还有不知名虫子的鸣叫。但这些声音似乎都被荷塘过滤了,传到耳边时已变得柔和而遥远。
我忽然意识到,在这方小小的荷塘里,正上演着生命的全部戏剧——荷花的绽放与凋零,蜻蜓的诞生与死亡,鱼儿的嬉戏与生存。这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,却又如此轰轰烈烈。而我们人类匆匆忙忙的生活,相比之下倒显得浮躁而浅薄了。
太阳渐渐西斜,荷塘被染上了一层金红色。荷花开始慢慢闭合,仿佛也要随着日光一同睡去。我站起身,腿有些发麻,但心中却充满了久违的宁静。
离开时,我回头望了一眼那隐藏在芦苇丛中的荷塘。它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,不为人知地美丽着。我突然明白,美从来不需要观众,它自足地存在着,只为那些偶然发现它的人准备惊喜。
回程的路上,我的衣角沾上了几粒苍耳,鞋底带着荷塘边的泥泞。这些自然的印记让我感到莫名的踏实。我想,或许每个人心中都该有这样一方荷塘,在喧嚣的世界里保留一片清凉,在浮躁的生活中守住一份静好。
夏日的黄昏悠长而温柔,我踏着夕阳的余晖,带着满心的荷香,慢慢走向归途。荷塘留给我的不仅是眼前的美景,更是一种生活的态度——不疾不徐,自在绽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