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又下了。从昨夜起,便淅淅沥沥地不肯停歇,竟至于今日午后,愈发地密了。我坐在窗前,看那雨点打在青石板上,溅起些微的水花,又迅速地消尽了。巷子里少有行人,偶有一二,也是撑了伞,匆匆地走过,仿佛这雨是极可厌的物事。
我向来是喜欢雨的。尤其是在这江南的小巷中,雨便更显出几分韵味来。灰白的墙,青黑的瓦,被雨水一洗,便都鲜活起来。墙角的苔藓,也愈发地绿了,绿得有些刺目。我想,这大约便是生命的颜色罢。
忽然记起幼时,也是在这样的雨天,我曾随母亲走过一条相似的巷子。那时母亲撑着一把油纸伞,伞是绛红色的,上面绘着几枝梅花。我牵着母亲的衣角,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。母亲的手很暖,即使在这阴冷的雨天,也未曾凉过。如今想来,那手的温度,竟成了记忆中最为鲜明的一处。
雨势渐大,敲在瓦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这声响却使我莫名地烦躁起来。我起身,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书,翻了几页,又放下了。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,是去年与几个朋友在西湖边的合影。照片上的人都笑着,连我也在笑,只是那笑容现在看来,竟有些陌生了。不知那些朋友如今何在,大约也各自奔忙去了罢。
窗外的雨依旧下着。一只湿淋淋的麻雀飞过来,停在窗台上,抖了抖羽毛,又飞走了。它的羽毛被雨水打湿,显得很是狼狈。我想,鸟儿大约也不喜欢雨天罢,但它们别无选择,只能在这雨中继续飞翔。
巷子深处走来一个老人,没有打伞,任由雨水淋在身上。他的背驼得很厉害,走路也一瘸一拐的,显是腿脚不便。我想招呼他进来避雨,却又踌躇了。这犹豫间,老人已经走过了我的窗前。他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,终于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。我忽然有些懊悔,为何不叫住他呢?转念又想,即使叫住了,又能如何?给他一杯热茶,一件干衣,然后呢?他的生活并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。这世上的苦难太多,我所能做的,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。
雨声渐歇,天色却更加阴沉了。远处传来几声闷雷,像是天空在低声咆哮。我想起昨日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,说是城东的贫民窟又发生了火灾,烧死了十几个人。报上登了照片,那些焦黑的尸体排成一排,上面盖着白布。看报的人匆匆翻过这一页,继续关注股市的涨跌。生命原来如此廉价。
一只蜗牛不知何时爬上了窗玻璃,缓缓地向上移动。它的身后留下一道银亮的痕迹,很快就被雨水冲散了。我盯着它看了许久,直到它爬出我的视线。这小小的生命,在这广漠的天地间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却又如此顽强。
雨终于停了。云层间透出一线阳光,照在湿漉漉的巷子里。几个孩子跑出来,在水洼中嬉戏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。他们笑着,叫着,全然不顾大人的呵斥。这笑声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传得很远,竟使我的心情也轻快了几分。
我走出门去。巷子里的积水映着天空,竟是一片湛蓝。墙角的野花经过雨水的洗礼,显得更加娇艳。一只蝴蝶飞来,停在花瓣上,翅膀微微颤动。
原来雨过之后,世界可以这样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