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阳光如熔金般倾泻而下,照得人睁不开眼。我独自一人踱到河边,寻了一处树荫坐下。这河不算宽,水流也缓,倒映着两岸的垂柳,颇有些画意。河水是浑浊的,浮着些枯枝败叶,偶尔还有塑料袋之类的物事漂过。岸边杂草丛生,间或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,颜色暗淡,像是被太阳晒褪了色。对岸有几座矮房,灰扑扑的墙面上爬满了藤蔓,显出几分颓唐。
我坐着,望着河水发呆。忽见一个老者拄着拐杖,蹒跚而来。他穿着褪色的蓝布衫,裤脚卷起,露出枯瘦的脚踝。他在离我不远处站定,也望着河水出神。
"这河,从前清得很。"老者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。
我略感意外,转头看他。他并不看我,依旧盯着河水,仿佛在自言自语。
"三十年前,我常在这河里摸鱼。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,鱼也多,一网下去,能捞上好几条。"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,指向河心,"那儿有个深潭,鱼最大。"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一片浑浊,哪有什么深潭的影子。
老者继续道:"后来建了工厂,水就浑了。鱼少了,人也少了。"他咳嗽几声,"我儿子说,这叫发展。"
我不知如何接话,只得含糊应了一声。
老者忽然笑了,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:"发展是好事啊,我儿子在厂里做工,一个月能挣三千多。"他顿了顿,"就是这河水,再也不能喝了。"
沉默片刻,老者忽然问我:"你是城里来的吧?"
我点点头。
"城里好啊,"他叹道,"有高楼,有汽车,有商场。我儿子说,明年要接我去城里住。"
"那很好。"我说。
"是啊,很好。"老者重复道,目光却仍停留在河面上,"只是这河……"
他没再说下去,拄着拐杖慢慢走开了。我望着他的背影,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渐渐消失在柳荫深处。
河面上漂来一个塑料瓶,打着转,又被水流带走了。
我想起小时候家乡的小溪,清澈见底,我们常在那里捉虾。后来溪水干了,变成了垃圾场。大人们说,这是为了建新房子。
太阳西斜,树影拉长。我起身准备离开,忽见一个小男孩跑到河边,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。他犹豫了一下,将瓶子扔进河里,然后飞快地跑开了。
瓶子在水面上一浮一沉,像是一个无声的叹息。
我忽然明白了老者的未竟之言。这河,终究是要死的。而我们,都将成为它的掘墓人。
回去的路上,经过那座工厂。烟囱里冒着白烟,在夕阳下染成了橘红色,竟有几分美丽。厂门口贴着招工启事,月薪四千起。
远处,老者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。只有那条河,依旧无声地流着,载着我们的垃圾,我们的记忆,和我们的罪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