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角的那间杂货铺,是极小的。铺面不过丈余,却挤着些瓶瓶罐罐,杂七杂八地堆在木架上。木架早已显出些老态来,颜色灰黑,不知经了几番风雨。店主是个瘦长的人,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忧愁;但每每见了顾客,却又勉强排出些笑容来。我每每走过那铺子,总不免向里望一眼。其实也并无甚么可买,不过是些针线、肥皂、火柴之类,间或也有几包劣质的糖果,裹着艳俗的糖纸,在阳光下刺目地闪烁。那店主便坐在柜台后面,眼睛半开半闭,像是打盹,又像是在思索甚么极重要的事。
铺子虽小,却颇有几个常客。一个是隔壁的王妈,每日必来买一包盐或是一匣火柴。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,店主便也附和着,脸上堆着笑,眼睛却分明望着别处。还有一个是街尾的李家小子,约莫十二三岁,时常来买些糖果。那孩子把钱排出来时,总是一枚一枚地数,生怕少了半分。店主也不催他,只是等着,待到数完,才慢吞吞地从架上取下糖来。
这铺子开了多久,街坊们也说不清。只记得自打有这条街,便有这铺子了。早先的店主是个胖老头,后来不知怎的,换成了现在这瘦子。有人说那胖老头死了,又有人说他只是把铺子盘给了亲戚。横竖没人真正关心,不过是闲谈时的材料罢了。
有一日,我因要买一包针,便进了这铺子。铺内比外面看起来更为狭小,空气里浮着灰尘,在斜射的阳光中缓缓游动。店主见了我,照例挤出笑容,从柜台下摸出几包针来任我挑选。
"生意还好么?"我随口问道。
"勉强糊口罢了。"他答着,眼睛却盯着我手中的针,似乎怕我偷藏了去。"如今大店铺多了,谁还来这小地方买东西。"
我点头,付了钱便要走。忽见角落里蜷着一只花猫,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。
"这猫倒是肥。"我说。
店主的神色忽然活泛了些:"它啊,自己会捉老鼠吃,从不偷铺里的东西,比人还懂事些。"
我走出铺子时,回头望了一眼。那店主正低头抚摸着猫背,脸上竟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柔和神情。
后来我因事离了那地方,几年后方才回来。街还是那条街,可街角的杂货铺却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明亮的便利店,玻璃门擦得锃亮,里头灯火通明,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在货架间穿梭。
我问起那杂货铺的事,邻居们说,那店主死了,死在铺子里。是那花猫叫了整夜,才引起人们注意的。铺子关了门,货品都被清空,连那老木架也被劈了当柴烧。
"那猫呢?"我问。
"谁知道,野猫罢了,大约跑到别处去了。"
我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前,里头冷气开得很足,货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式商品,价格标签清晰明了。一个店员热情地问我需要什么,我摇摇头,走开了。
那间阴暗拥挤的杂货铺,连同店主忧愁的面容和那只懂事的花猫,就这样消失在了街角。人们照样生活,照样买东西,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。偶尔,或许会有人想起从前那个总在找零时多看一眼硬币的瘦高个儿,但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。
街角的灯光依然明亮,照亮了每一个过路人的脸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