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寓所窗前有一棵树,不知其名,亦不知其年岁。大约是榆树罢,横竖不甚高大,也不甚茂密,只是日日立在那里,如一个沉默的看客,注视着我的进进出出。这树生得古怪。树干不直,微微向左倾斜,仿佛被风吹歪了头。树皮皲裂,黑褐相间,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。树枝不多,却横七竖八地伸展着,像是要抓住什么,又像是要推开什么。树叶稀疏,青黄不接,即使在盛夏,也显得无精打采。
我初搬来时,正值深秋。树叶凋零,枝干裸露,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我想,这树怕是活不长了。谁知第二年春天,它竟又抽出了新芽,虽然不多,却也绿得可怜。我每日伏案写作,抬头便见它在窗外摇曳,有时被阳光照得透亮,有时被雨水打得低垂。它不言不语,只是站在那里,像一个忠实的听众,听我笔下的故事。
夏日里,蝉在树上鸣叫,声音聒噪,令人心烦。我几次想用竹竿驱赶它们,但终究没有动手。蝉声虽烦,却也是生命的声音,正如这树,虽不美观,却也是生命的象征。偶尔有麻雀落在枝头,叽叽喳喳地叫着,跳来跳去,给这死气沉沉的树增添了几分生气。
秋风起时,树叶开始飘落。先是几片,后是几十片,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。落叶在地上堆积,被风吹得四处飘散。我有时会捡起一片,放在书页中,权当书签。树叶枯黄,脉络清晰,像是记载着岁月的痕迹。
冬日里,树更显得凄凉。枝干上覆盖着薄薄的雪,像是一个披着白纱的老者。寒风呼啸,树枝相互碰撞,发出"咯吱咯吱"的声响。我坐在温暖的屋内,看着窗外的树在风雪中挣扎,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。
这树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。也许它曾枝繁叶茂,也许它曾濒临死亡,但它依然站在那里,年复一年地生长着。它不像公园里的那些名贵树木,被人精心照料,受人赞美。它只是一棵普通的树,默默无闻地生长在城市的角落里,无人问津。
我想,人生何尝不是如此。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,就像这棵树一样,没有惊人的才华,没有显赫的地位,只是日复一日地生活着。但平凡并不意味着无价值。这棵树为鸟儿提供了栖息之地,为路人遮阳挡雨,即使凋零的落叶,也能化作春泥更护花。
有时我会想,如果这棵树会说话,它会说些什么?是抱怨命运的不公,还是感恩阳光雨露的滋养?是羡慕那些名贵的花木,还是安于自己的平凡?可惜树不会说话,我只能从它的姿态中揣测它的心思。
春天又来了。树又抽出了新芽,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我忽然觉得,这棵树比去年更加挺拔了。也许是我的错觉,也许它真的在默默生长。
窗外的树依然站在那里,不言不语。而我,依然在窗前写作,偶尔抬头看它一眼。我们就这样,一个在窗外,一个在窗内,各自经历着各自的四季。
树还是那棵树,我还是那个我。但我知道,我们都变了。树变得更加坚韧,我变得更加淡然。这大概就是岁月给予我们的礼物罢。
人生如树,树如人生。
